最近听到一种说法,写日记是为了减少自己内心的愧疚,深以为然。
儒家文化向来讲究自省,许多人自认为的写日记的目的,自然也在于反思。蒋介石写了 57 年日记,他的日记中也没少自我反省。例如,与自己的色欲斗争时,蒋介石写道:“见艳心动,记大过一次”,不可不谓是真切的自责。可是第二天,又“见色心淫,狂态复萌,不能压制矣”。终于,沦落到“近日甚为淋病之苦,心生抑郁也”的地步。蒋介石虽于日记中日日自省,痛骂自己的禽兽之态,却还是染上淋病,没能逃出色欲的魔爪。
与其说写日记是在自我反省,还不如说是在自我告解。日记成了那个神父,信徒在日记中写下自己所犯的罪,而这些文字又宽恕了他,让他觉得好过。日记显得真诚,绝不仅因为日记是真诚的反思,更因为日记是真诚的告解。反思意味着有则改之,而这种告解只是抒写愧疚的心情。写日记的人将愧疚从心里搬出来,变成文字,保存在日记这个绝不泄密的神父那里,他们自己便可以专注于未来的生活,而不去管曾经的过失。
虽然日记充当了缄口不言的神父,可许多人却乐于让人们读到自己的日记。当然,日记并不会被绝罚,但这个现象还是足够有趣,有趣到我们不禁思考,假如一个人在写日记之初,就考虑到了日记要给别人看的可能,那他的日记会变成什么样。笔者在高二时,班主任要求大家每周写几篇日记,并要上交给他过目。这时的日记,便充斥着一种虚假的真诚。人们不会因为日记要被第二个人看到,就放弃了告解——相反,由于告解显得真诚,他们更乐于告解了,只是有所修饰,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大做文章,在重要的地方维护自己。这样的日记满是虚伪的文字,更像是未出名前自传的原材料,实在想不通班主任为什么要看这种东西。
这样看来,日记有一些在排解内心的愧疚,有一些在彰显自己的品格,另外一些则兼而有之。至于反思,不过是可怜的配菜。我们高估了我们了解自己的能力,更高估了我们改变自己的能力。反思与自我纠错不会因为日记中惺惺作态的文字就发生,不会因为消解掉愧疚就发生,不会因为虚假的真诚就发生。把愧疚转移给文字,就像蒋介石戒色——悔恨交给日记,色欲留给自己。